是個盲吹

主混d5。无雷。ky退散。
近日沉迷遗照组,盲吹and佣吹。

《那十二年》

我觉得我又双叒叕要哭瞎了

玫糜:

*《草木》扩写


薛洋吹着口哨踩在梯子上,手上翻飞不停。


他瞥见来人,虎牙立刻露出来,叫道:“道长,来得正好,帮我擦城门呀。”


阿箐拄着竹竿向前摸着,微微侧头:“你又发什么神经,正经家务活不干,跑来擦这破门干什么!”


薛洋正儿八经道:“擦城门也算家务活啊,义城就是咱们家,清理维护靠大家。”


阿箐猛啐一口:“坏东西还真当自己是城主了,不要脸劲儿的吧。”


“昨晚上不是给你说了吗,”薛洋在上方把抹布上的水对准了阿箐甩,“叫我晓太阳。”


“我呸!”阿箐被甩了一脸,往后跳着骂,“难听死了,谁愿意叫你这么縗的名字!”


“你叫我晓太阳,我就不叫你小瞎子。”


“你爱叫不叫,”阿箐挽过晓星尘的手臂,“道长别理他,我们走啦!”


薛洋闻言,立马利索地从高空翻下,落到晓星尘面前:“哪儿去啊不带我?”


晓星尘被他俩斗嘴逗得还没收住笑,便摸了摸薛洋头顶,温柔道:“昨天扈叔让我去帮个忙,去去就回,回来我买菜。”


薛洋撅起嘴,翻了个白眼儿:“我叫你帮我擦城门你不干,别人家闲事儿倒是不少管!”


晓星尘笑道:“你擦一半,剩下的等我回来干好不好?”


薛洋嗤道:“歇了吧,等你磨叽回来我擦五遍了。买点甘蔗回来啊,我想啃甘蔗。”


 


此处穷山恶水,偏远荒芜,却没有设立瞭望台。


必然是他故意为之。因为这里,是他送给薛洋的游戏场。


金光瑶远远就看见小城主趴在梯子上,用血红的燃料往城门上涂画。不错,看起来薛洋已经在这里获得归属感,越来越把这里当家了。他将体会到掌控带来的快意,掌控这群安土重迁、逆来顺受的村民,掌控满城厉鬼、妖雾和陷阱,掌控晓星尘。


想当初自己废了无数口舌,都不能让薛洋安分下来,没想到他被一座城稳住了。这样最好,薛洋能不找事,他也算谢了天地。


金光瑶自嘲了下自己这老父亲心态,上前仰头叫道:“你在乱七八糟地画什么?”


薛洋头都懒得回:“你懂个屁,这是我的艺术。”


他笔走游龙般潇洒地抹完最后一笔,把刷子往后一扔:“呼哈!大功告成!漂亮吗?”


金光瑶微笑颔首:“别有一番韵味。”


 


“怎么,还是你睡宿房,让人家小姑娘家家的睡棺材?”金光瑶诧异道。


薛洋不屑:“对啊,我当然怎么舒服怎么来。”


金光瑶无奈:“你不会给人家俩买两张床吗?”还没等到回答,便看见桌子上的剩饭,更惊讶了:“你们平时就吃这些,萝卜青菜?”


见薛洋无所谓地点头,金光瑶皱眉:“我给你的银子呢?给你那么多,都花哪儿了,何至于天天吃这些?”


薛洋“啧”了声,不耐烦道:“我要是太有钱他不就怀疑了吗。”


金光瑶长吁一口,俯下身闻了闻那盘菜,揶揄道:“这是谁做得?”


“还能是谁,你觉得我像是会给别人做饭的?”


“人家目盲,买菜不说还要给你做饭,你也适可而止一点。”


薛洋嘴角勾起来,眼中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精光:“我就是要让他伺候我。”


 


“他在外面再怎么清高不食人间烟火,回来还不是要给我做饭,照顾我,操心我合不合口味,”薛洋笑得邪气,像只吃饱了的豺狼,“你都不知道这位山中高洁士一开始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,修个房顶都不会。现在为了我,择菜做饭打杂,什么都会了。”


从前干净出尘的仙气道士,全心全意地伺候一个他厌恶至极的无赖流氓,可真让薛洋痛快。


金光瑶深吸一口气:“你可真变态。”


薛洋正沉浸在这种胜者的得意里,突然想起什么,转头道:“不过我也想吃点好的了,你给我送点来。”


金光瑶听着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啼笑皆非:“我从兰陵大老远跑蜀东给你送盘子菜?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?”


薛洋翘起腿:“我不管,你想办法,我就要吃。嗯……要有肉,也不能太多肉,最好是菜里做出肉味,像鱼香茄那种,别太奢侈,要家常,但要解馋、过瘾、一尝就多吃两碗饭那种,还得有营养……”


“您打住您打住,”金光瑶“吁”了一声,“祖宗,这样吧,我送你个厨子你看好不好?”


“老子不要外人。”


金光瑶道:“那让他过来教几天,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吗,等他教会了你想吃什么吃什么好不好?”


薛洋呲了呲尖牙,蹙眉考虑了下:“行吧行吧。”


金光瑶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几眼,没有说什么。


 


晓星尘轻轻嗝了声。他有些不好意思,红了耳朵,放下饭碗真心实意地夸赞道:“……嗯,太好吃了,你可真厉害。”


薛洋歪着头专心致志地看他,一眼不落,听他夸自己,笑得绷不住。


他问:“还要吗?”


晓星尘忙摇头:“不要了不要了,再吃就三碗了……”


阿箐在那里跺脚:“我还要我还要!”


薛洋立刻变了脸色:“吃吃吃你都吃多少了,没你份了!再吃吃成个猪头嫁不出去!”


阿箐立刻“呜呜哇哇”聒噪起来,晓星尘笑着起身,给阿箐盛饭去了。


 


吃完饭,薛洋回屋拿起白布,招呼洗完碗的晓星尘进来:“道长,过来换绷带啦。”


晓星尘擦擦手,冲薛洋方向抿嘴莞尔:“嗯!”


 


他温柔小心地将绷带缠了一层又一层。


被晒了一上午的纱布还透着阳光的香味和暖意,烘得晓星尘舒服极了。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,习惯了薛洋的帮助和侍奉。


薛洋扎紧了白布两端,轻轻靠向晓星尘,用眼神描绘着眼中人脸上轮廓:“当初刚见你时,你的绷带就没干净过,一直有血。”


晓星尘咬唇,似乎觉得有些难堪:“我……反正现在不会了。”


薛洋“哼哼”两声:“以前居然择菜都不懂,简直太不会照顾自己了吧。”


晓星尘很给面子地表扬他:“嗯,多亏有你了,把我照顾得很好。”


“那当然,”薛洋顺势接过晓星尘给的面子二皮脸起来,“以前那个下巴多瘦,跟被刀砍过肉一样,现在圆圆的……”说着,薛洋戳了戳晓星尘的脸颊。


旋即,他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愣住了。


 


晓星尘却更在乎另一件事:“圆?我脸圆了。”


薛洋这才慢慢回神,悠悠道:“胖多了。”


“哎,”晓星尘捏了捏自己的脸,“哪儿啊,胡讲。”


薛洋无声地笑起来。


 


“道长,”薛洋又凑过来,“你唇色怎么还是这么浅?”


晓星尘思绪一直被他牵引,立马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。


薛洋第二次愣住了。




“现在好点了吗?”晓星尘舔完问。


薛洋强行把自己的神识拉回来,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羞恼:“你白痴啊,嘴唇越舔越干,舔不红。”


晓星尘噗嗤一声:“其实这应该是天生的。”


薛洋转了转眼珠,又甜丝丝地哼道:“道长,你不是……”他凑到晓星尘耳边:“阳虚吧。”


晓星尘无可奈何,就听薛洋像寻常人家开黄腔的毛头小子一样在那儿嘿嘿哈哈地猥琐。


 


薛洋边笑边看晓星尘的反应,不知怎地,透过那层白布,看向了那没有眼珠的两处空洞。他慢慢收敛了笑,恢复了阴森冰冷的面容,语调甜腻地问道:“道长,疼吗?”


“嗯?”


“眼睛。”


晓星尘“哦”了声,立刻无所谓地摇头:“不疼。”


“害你没了眼睛的人,”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,“可真该死。”


诡异的表情配上无辜甜腻的腔调,显得更加可怖。然而,晓星尘什么都看不见,只是觉得阿阳少年心性、过口舌之瘾。他不愿再多说这个话题,便温柔道:“都过去了。”


薛洋冷着眼地侧了侧脑袋,不知道想什么。


 


“要是天天吃这么好吃的饭就好了!”阿箐大呼过瘾,“没想到坏东西还真有两下子真本事!”


薛洋懒得理她:“我才不天天做,偶尔吃一次得了,别得寸进尺。”


扭头却冲晓星尘道:“还要吗?”


晓星尘略窘迫:“不要了。”


薛洋有些急:“我上午说你胖是开玩笑的,再说大男人胖点怎么了。”


晓星尘倒不是因为怕胖,只是他仨各个都是穷光蛋,实在不好意思一碗接一碗地吃,感觉全是自己在动筷子,没听到阿阳那边像自己一样不矜持,便道:“我真吃饱了,你快吃,不用管我。”


薛洋皱眉:“你也不用管我,饭管够。”


晓星尘转了转心思,抿了抿嘴,还没开始打趣薛洋,自己就笑起来:“你才应该多吃点,你这年纪好好吃饭,说不定还可以长个儿呢。”


薛洋顿了下,立刻情不自禁弯起嘴角,声音却在佯怒:“你说我矮?”


晓星尘憋着笑,放开了,点头:“我感觉得到你比我矮多了。”


“行啊你道长,你等着。”


 


说罢出了门,晓星尘不明所以,却见他风风火火地出门,又忽然沉沉重重地回来:“你现在再看,我还比你矮吗?”


晓星尘满头疑问,道:“我怎么看?”


薛洋每脚各绑着三块板砖,每走一步都“咣咣”作响,他“啪啪”地走到晓星尘面前张开手臂:“你过来,抱抱我,不就知道了吗!”


晓星尘听这动静就知道他鞋上踩了东西,还是十分配合地起身,笑着向薛洋摸去,刚摸到衣袖就被带着撞进了薛洋怀里。


晓星尘被他搂着,抬头嘲道:“这算什么,你又不能一辈子踩着砖头过日子。”


“谁说的!”薛洋立刻不服气,“我不仅走路没问题,我还能跑能跳!”说着便松开晓星尘,发疯胡闹,满屋乱窜起来。


晓星尘听他像是往门口跳,想起义庄那高高的门槛,有种不祥预感,刚要开口呼出“小心”二字,“心”还没说完,就听那边“啊呀”一叫,旋即便是“噗通”,一声结实又沉痛的扑地声。


薛洋忙坐起身,“呸呸呸”地往外吐泥,拍着自己身上的土,一抬头,看见晓星尘和阿箐憋得脸都红了。


静了一瞬,不知是谁“噗”了一口,接着便是掀翻房顶的狂笑。
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傻帽一个,笑死姐姐了哈哈哈哈哈哈!!!”


晓星尘这种什么事都要笑的人,更是怎么忍都忍不住。他起身去扶薛洋,担心他磕到受伤,使劲绷着嘴问:“你,你没……事……”


那声“吧”还没出口,人也还没扶起来,晓星尘便跟着阿箐一起“哈哈哈哈哈”笑开了。


薛洋道:“好啊你,原来人之楷模的道长也喜欢嘲笑别人!”


晓星尘蹲着笑得埋进腿里,闻言赶紧抬头去扶他起来:“我不,不是,就是……你……你也太……哈哈哈哈哈哈!”


晓星尘被阿箐那边感染,又满脑子都是薛洋那结结实实的“噗通”,实在难忍,又是一阵笑,笑得没蹲住,坐到地上,霜华都掉了。


而薛洋此时却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满脸甜蜜:“道长,你又拿不稳剑了。”


薛洋给他拾起来霜华,揶揄他:“你其实私底下可喜欢看别人出丑了吧,还装得一副端庄雅正的样子。”


晓星尘笑够了,深吸两口气平复,拿手给脸扇风,道:“旁人出丑我才不笑呢。”


薛洋不知为何,被这句话取悦得彻底。


他眼中熠熠生辉:“是啊,道长就知道欺负自己人。”


 


薛洋的身手以神出鬼没、敏捷狡猾著称,怎么会被一个小小门槛绊倒,自然是故意为之。只不过他也不知,为何自己刚才要故意奔着门槛去摔个狗吃屎就是了。反正他不怕疼,摔了就摔了,不重要。


回到右侧宿房,薛洋听着外面两口棺材里的呼吸声,嘴角一直没有放下。


 


“你又去帮那个姓扈的,”薛洋“蹭”地站起,大长腿一伸一步跨到晓星尘面前,“这人赖上你了是不是?”


晓星尘好脾气地呵哄:“扈叔生病了,帮帮忙不是应该的。”


“那他怎么不说你还眼……你又不方便!这不是占便宜是什么。”


“乱讲,又不是什么麻烦事,我去去就回了。你在家好好睡一觉,咱们晚上出门夜猎。”


 


薛洋没想到一去去就回,就让他等到戌时。


他越等脸色越阴,一下、一下,森森地抖着右手。降灾像一条吐着信子的墨色长蛇,散着黑烟,在他袖中冰冷地进出。


晓星尘远远走来,手上缠上了走时没有的绷带。薛洋见状,脸色更黑了,几乎湮没在压抑的夜色之中。


“手怎么了?”他勾着唇角,平静的问。


晓星尘不想他眼这么尖,忙道:“无碍,不小心烫了一下,没事。”薛洋扯过他沾了点污渍的袖口看了看,眼中风暴翻涌。


晓星尘丝毫不察,从袖中掏出一个苹果:“路上摘了个苹果给你。”


薛洋接过来,捏了捏,哼道:“道长,我发现你可真不是一般地倒霉。”


晓星尘“咦”了声:“怎么了?”


薛洋一掰,嘲笑道:“摘个苹果摘了个有虫的。”


“……我确实……总是倒霉,”晓星尘窘了下,随即想到什么,笑得轻柔,“不对,谁说我总是倒霉,我遇见你就挺幸运的。”


薛洋刚才嘲笑他时勾起来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放下来,就又愣住了,那唇角吊成一个僵硬难看的弧度,顿在脸上。


晓星尘见薛洋不吭声,觉得自己说了些太深的话,有些不好意思,以手背抵唇笑了起来:“就是你太好玩了,和你在一起真有意思。”


薛洋那引人发笑的面瘫表情终于又动了起来,狠戾又温柔、阴森又绚烂:“道长可越来越会说话了。”


晓星尘笑道:“嗯,那可能是近朱者赤,跟你学的吧。”薛洋瞪着一双诡谲的眼睛,笑得更开了。


“你刚见我时,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?”他俩动身出去夜猎,晓星尘便突然问道。


薛洋挑眉:“没有啊,怎么这么说?”


“以前师弟师妹也这样说,阿箐也这样说。”晓星尘微微垂首,面色柔和如林间晨雾。


“你听那个小丫头片子的?”薛洋不屑,“我从见你第一眼……”


他想到什么,顿了顿,又悠悠接道:“那一次,就觉得你有意思,第二面,就觉得,越来越有意思,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……”


他眼中爬上一抹黑气,晓星尘并不能发现,依旧腼腆地自嘲:“小时候总是一个人待着,其实不太会和人相处。”


眼前人的形象突然变成在山中遗世独立、纯白无瑕、幻化而生的精灵。


“不会和别人相处就别强迫自己咯,怎么舒服怎么来啊。”


薛洋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严明的兴奋和欲望,甜甜地说道:“你跟我相处就足够了。”


 


 


“扈老五,”薛洋慢悠悠地笑起来,“你好哇。”


那躺在床上的中年人被这人怪异的夜枭声惊得立刻坐起,看见眼前人,长着一张英俊的脸,却到处散发一股来自阴间的鬼气,在这暗暗长夜中,显得如此恐怖。


“你是谁!”他肝胆俱裂,吓得将那粗嗓子都弄尖,叫喊出声。


“我是,”薛洋“呵”了下,张了张左手,“你爷爷。”


降灾毒蛇出袖,电光火石间,张开血盆大口,咬掉了中年男人的舌头。


薛洋居高临下地拽起他的头发,提起他脑袋,合上他呜呜啊啊的下颌,将痛呼闷在血嘴里。中年男子涕泪横流,奈何体格健壮,没法晕过去,只能湿着脸,湿着裤子,任由恶鬼把玩。


“啊~你拿什么烫到他了?”薛洋拽着他的头发,将他扯到灶台边,“算啦,不管是什么,加倍奉还就对了。”


男子跪在地上,脑袋被薛洋强迫着一下下点地,右手被炭火反复碾压。嘴里的血流了满脸满身,喉咙呜咽了不知多久,终于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

 


薛洋擦了擦手:“没劲。”


 


“啊哒!啊哒!哒!哒哒哒哒哒——”


阿箐忍无可忍:“道长!你就这么让他糟蹋你的剑!”


晓星尘窝着腰正在摸针线,闻言转头莞尔:“阿阳学得很快。”


“你还真叫他那个难听的名字啊!”阿箐一听到跟“晓太阳”有关的词就十二万分嫌弃,随即又道,“不对,我是说那是你的剑诶!武器、绝学,这两样东西不都是外人万万动不得的吗!”


正比划得开心的薛洋被泼了盆冷水,烦躁地蹙额,却听晓星尘道:“阿阳哪里是外人。”


薛洋眉头上的褶皱瞬间被抚平了。


阿箐忿忿道:“那我是你的外人啦!我也要玩那把剑。”


薛洋冷笑一声,表情凶狠,声音灿烂:“那可不行,到时候把你自己砍了。”


阿箐许久没有被他吓得毛骨悚然了,不想这次冷不防又感受到初见时那股头皮发麻。


她心里恍惚了下,再看过去,薛洋又是一派青春阳光,她几乎要以为刚才那是错觉了。


 


 


这个家的一方小饭桌,从来都是阿箐和晓星尘对着坐,薛洋坐中间,晓星尘在他左手边,阿箐在他右手边。


阿箐觉得薛洋可能右半边的身体偏瘫或者坏死,那脑袋永远偏向左边。转回来,又偏过去,转回来,又偏过去。似乎左边有磁铁吸着他一样。


 


晓星尘几乎不发出声响地放下碗筷,手指跟着,伸得笔直,抻了抻;


薛洋学着他挺得笔直,在空气中箍成碗的形状,跟着放下,手指同样使劲抻了抻。


晓星尘稍稍低头,抚了抚冠,理了理头发;


薛洋和他低得角度一模一样,摸摸自己高竖如冠的马尾,优雅地理了理头发。


晓星尘放低手,整了整领口,轻咳一声;


薛洋放低手,整了整领口,轻咳一声,随即被自己逗笑,无声地笑了起来。


阿箐眼睛疼得不行,已是忍无可忍,找茬道:“道长咳嗽你也咳嗽,学人精!”


薛洋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。


 


晓星尘怎能感觉不到薛洋在笑。他似乎听见薛洋笑,自己就开心,就也笑起来,问:“你偷偷笑什么?”


阿箐啐了口,插嘴:“肯定是暗戳戳琢磨着怎么又捉弄我呢!”


薛洋翻了个白眼,依旧朝着左边,头都没转:“谁有那闲功夫儿捉弄你。”翻完白眼,眼睛依旧在晓星尘身上降落。


“那你笑什么?”晓星尘问,“你不会是真在学我吧?”


目盲,其他感官果然就敏感,连空气如何震动都觉察得出来。


薛洋在晓星尘前的声音永远亲亲热热、甜甜蜜蜜:“我就是在学你。”


晓星尘“哈”了声:“你学我干嘛?”


薛洋把脑袋靠到手臂上,凑过来,一眨不眨地盯着晓星尘的脸:“因为你好看。”


 


晓星尘又笑了。


就像山涧弥漫的晨雾、湖面拂过的春风、长夜低吟的夜莺。


薛洋看了又看,仿佛眼里是他的全世界。


 


 


“外面又起雾啦,”薛洋牵着晓星尘走到敞着的窗边,“咱们这里白天总是起雾,晚上降温了会好一些。”


晓星尘伸出手,慢慢地摸了摸他没见过的雾气:“哦。”


薛洋看了一会儿,像是想到什么,软软地说:“晨间白雾,其实很像你。”


晓星尘疑惑,轻轻歪头:“怎么会像我?”


薛洋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一句,他眨眨眼,硬扯出一个理由:“因为白吧。”


晓星尘嗤笑:“那家里的墙岂不是更像我,白面馒头岂不是也像我。”


薛洋龇出虎牙,满脸烂漫稚气:“我五岁那年冬天,上午巳时的太阳……”


晓星尘又疑惑:“然后呢?怎么不说了?”


 


薛洋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。


那么小的时候,其实记忆不多。只不过那年阴冷的冬天,上午巳时的太阳,照在身上,特别暖和,让他记到现在。


就,很像你。


世间万事,都可以让我联想到你。


 


“呸,”菜贩在他俩背后偷偷啐了口,小声抱怨,“多少次了,胡砍价,真是地痞流氓。”


“是哦,还仙家道士,就这么跟我们这群小商小贩过不去。”


“他俩天天一起出来买菜,不会是……”


“是什么?”


那瘦菜贩缩了缩脖子,猥琐地笑起来:“那个,城里不都说嘛,断袖,C后门儿的。”


“嘿嘿嘿,有可能,哈哈!”胖菜贩见他们已经走远,放肆地大笑起来。


 


薛洋走了一会儿,冲晓星尘柔声道:“我突然想吃桃儿,我想回去买点桃,你先走吧。”


“啊?”晓星尘赶忙摸出钱袋,“给你钱。”


薛洋好笑地按住他的手:“我有。先回去吧,自己一个人慢点。”


 


摊子被掀得七零八落,那几个菜贩不知道自己这么小声是怎么被听见的,只能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的笑面虎发疯。那胖子胆子最大,上前欲揪薛洋领子,被薛洋一个抬腿踢到后脑,没声了。剩下的俩吓得大声呼救起来。


“他|妈|的,吵死了。”薛洋扭了扭脖子,沙哑的气音不大,却有振聋发聩之势,降灾就在右袖,冲着那几人的舌头,蓄势待发。


“住手!”


降灾闻此言,立刻缩回了巢穴,凉冰冰地,紧贴着薛洋的手臂,贴得他直冒冷汗。


 


“你为了外人,和我吵架?”薛洋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。


“他们不过是背后嚼两句舌头罢了,你怎么能掀人家摊子,还打人?”晓星尘声音已经没有刚开始时严厉,却依然眉头紧锁。


可薛洋只有那一句,慢悠悠、阴沉沉:“你为了几个外人,和我吵成这样?”


晓星尘道:“这不是内外亲疏的事!”


“那是什么?旁人骂我,你不帮我就算了,我去教训一下,你却来吵我?”


“你是修道者,他们不过是普通人,你这样打他们,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,”晓星尘叹了口气,“你和他们计较什么?犯得上吗?”


“凭什么他们弱,我就该让着他?凭什么他们弱,就可以随便张嘴骂人不受惩罚?”


晓星尘一阵无力:“那你也做得太过了些。”


“过,在你心里什么不过?你这种高洁名士,为了在外人面前树立形象,专拿自己人开刀,让别人赞你一句大义灭亲,赞你一句公正严明是吗!”薛洋压着怒气,咬牙切齿地问道。


 


晓星尘脸上又露出那种表情了,很好,他在他身边,不就是为了让他露出这种表情吗?


无能为力、信仰崩塌、对自己怀疑不定、被折磨、被蹂躏、被摧毁、被玷污。


将高高在上的人拉下地狱的快意,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?


 


箭在弦上。


薛洋突然蹭到晓星尘身边搂住他,撒娇道:“好啦我认错啦,我以后不理他们了道长,你怎么了?你不要难受。”


晓星尘像是一下子卸了力,开始大口大口呼吸起来。


“你……你说得对,”晓星尘拍了拍他后背,“谁都要为言行付出代价,你要教训也是应该的。”


“我绝没有想什么大义灭亲那些的……”他斟酌着说,“就是觉得,没有必要计较。我们与他们境界不同,那些污言秽语,原本影响不到我们一丝一毫。”


“以后你若生气,骂回去就好了,君子动口不动手。”他心里默默盘算,家里还剩多少钱,怎么陪给那几个小贩。


薛洋默默嗤笑一口,乖巧地答应:“好吗。我这里有钱,我去赔给他们。”


晓星尘彻底松了一口气。


 


“咱们以后别一起买菜了,轮流着来怎么样?省得你累。”晓星尘摸着他的脑袋问道。


薛洋恨得咬了咬牙,却没有说什么。




“差一点,差一点,差一点,差一点……”他每说一句,就往那人身体里插一刀。插了四刀,那人终于彻底没气。


旁边两个满嘴鲜血的人已经哭都不敢哭了,等着这个厉鬼的最终裁决。


薛洋深吸两口气,咽了咽口水,踉跄地站了起来:“差一点……”


差一点就被发现了。


“你们这几个多嘴多舌王八蛋,”他平静下来,淡淡地开口,“害得老子不能和他一起出门,还差点害得老子被他发现。”


 


薛洋俯视着他们,笑了下。他上方便是万丈高阳,让那笑容在阴影中晃瞎了人眼。


“你们想活吗?”薛洋压着胸中的惊恐,笑得绚丽。


那两个人反应不过来。


薛洋很不满意,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,道:“你们想活吗?”


那两个人像是才听到,疯狂地点起了头,有一个开始跪着磕头,另一个立马跟着,咣咣磕起头来。


薛洋这才满意了。


 


怪不得金光瑶要奋力往上爬,掌控一切的感觉真好。


 


薛洋享受地吸了口空气中的血腥味,大发慈悲地对那二人说:“想活,不可能哦。”


 


 


薛洋这几天一直赖着晓星尘。


晓星尘哭笑不得:“不过吵你两句,皮到现在,真是娇气。”


薛洋拿下巴抵着晓星尘的肩膀,撅嘴:“你自己都承认你吵错了!”


又没脸没皮道:“我就是娇气,你能拿我怎么样。”


晓星尘不知想到什么,又笑了起来。


“你又笑什么!是不是笑我!”薛洋嘟着嘴,佯怒道。


晓星尘笑得说不出来,牵过他的手,翻开手掌,在他手心里写起了字。


薛洋挑起一边眉,根据晓星尘写得字,一字一字念了起来——


“娇?”


“阳?”


“如?”


“火?”


晓星尘捂着嘴偷笑去了。


薛洋“哈”了一声:“好啊,你又嘲笑人。”他拉过晓星尘的手:“你以为就你会俏皮话?”


他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,晓星尘一字一字道:“烦?星?似?水?”


他往后绝倒:“就你聪明。”


 


薛洋掏出两张宣纸,沾了沾墨水,歪歪扭扭地将这两句写到纸上。写完又觉得这字真他妈难看,简直侮辱如此好句,无端升腾一股羞怒和无力。


他垮下肩膀,拿着笔去蹭晓星尘,央他写了。晓星尘开始觉得太难堪,最后挨不过他闹腾,只好清丽隽永,将这两句书写完整。


右边宿房,矮床墙上,贴了八个字——娇阳如火,烦星似水。


薛洋悄悄在“阳”旁边,七扭八歪地刻了一个不显眼的“洋”字。


 


“小瞎子,床给你收拾出来了,”薛洋抱着被褥,走了出来,“床上躺着去。”


阿箐扶着棺材咳嗽:“谁要睡,咳咳,咳咳咳,谁要睡你的臭床!”


“赶紧的,”薛洋皱眉轰人,“你要是把道长传染了,别说床了,棺材也别想睡。”


晓星尘忙过来安慰:“床才不臭呢,我给你收拾的。”说完要去抱阿箐。


薛洋推开他,一把把娇软的小人打横抱起,不顾阿箐踢着腿挣扎,大步流星地抱到宿房就给扔床上了。


阿箐摔到软绵绵的被窝里,也不疼,但怎么能放过找薛洋事儿的好机会:“道长,他摔我!他摔我!”


“摔摔病好得快,快睡。”薛洋抛下这一句,“嘭”地关上了房门,把伸脖子的晓星尘挡在了门外。


 


是夜,薛洋枕着手臂,躺在厚厚的稻草里,闻着里面清新的阳光味,听着旁边人有节律的呼吸,突然起身,翻出了棺材。


“道长……”狭小逼仄的空间里,一下子挤了两个大男人,晓星尘瞬间被压得透不过气。


“干嘛呀?”他往旁边让让,奈何就这么大的地方,让到哪里都挤。


“冷冷冷冷冷,”薛洋吐泡泡一样秃噜出一串,“睡棺材冷死了。”


晓星尘失笑:“人家小妹妹睡好几年棺材都没抱怨,让你睡一天就多事。”


“那我不管,”薛洋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,猫一样咕噜着,“我就是好冷。”


 


晓星尘被迫承受一个男子的全部重量,可心里不知为何却意外地轻松。他慢慢地抬起还能移动的右手,犹豫了下,拍上了薛洋的后背。


“那就这样睡吧。”


拍了一会儿,感觉到怀里人意识朦胧、呼吸平稳,晓星尘把手右手往下挪了挪,摸上了薛洋的左臂。


这位少年一身精瘦肌肉,摸起来蓬勃有力,像顽强生长的野草,烧不尽、吹又生。


晓星尘心中柔软,慢慢往下移着,拉过薛洋的左手。


 


薛洋毛骨悚然,猛地起身,使劲抽回了手。


他脸上血色褪尽,瞪大眼睛看着身下的晓星尘。


 


晓星尘不明所以,歪了歪脑袋:“怎么?做噩梦了?”


薛洋悄悄地、深深地、长吁一口气,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下来,他攥紧左手拳头,点点脑袋。又突然反应过来晓星尘看不到,才不再发愣,拿依旧发颤的声音说:“嗯,做噩梦了。”


晓星尘笑:“非要挤过来,压着心口睡,可不是容易做噩梦吗。梦到什么了?”


薛洋拿拇指摩挲着断指处的伤口,勉强笑了笑:“吓醒就忘了。回去睡了。”说完便翻身出棺。


 


薛洋面无表情地盯着房顶一点,想了很久。想到晓星尘那边呼吸已经彻底和缓,他敛声息语地坐起来,趁着夜色,出了门。


 


恶修罗抻了抻左手,放在眼前欣赏了欣赏,又拿起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男人的手比划了一番,餍足地点点头:“就这个了,很合适。”


刚被毒瞎眼的男人吓得一动不敢动,眼睛疼得连抬头都做不到。也许还天真地以为眼睛还能复原,不是什么大事,他定定心神,大着胆子求饶起来:“您、您、您想做什么都行,留我一命,留我一命,留我一命求求您,求您……”


薛洋笑意加深:“客气什么吗,好说好说,不杀你,借你个东西而已。”他拽着男人的手比划了比划:“你很会长,替我谢谢你老娘。”


说罢,降灾徒然出袖,快如闪电,一个晃神,那根小指已经斩了下来。


因为太快,男人竟然没有感到疼。


而当慢半拍的痛觉袭来,男人张嘴正要痛呼时,一个冰凉凌厉的感觉在他嘴里搅动开来。


薛洋捏狗嘴一般合住他的下颌,将他的所有声音埋进血泊中。


 


薛洋客气地欠了欠身:“既然说好不杀您,就不杀您了。多保重,谢谢你老娘啊。”


男子疼得生无所恋,拼尽最后一股力气要与薛洋你死我活,却倒霉眼瞎地撞到了墙上,再没了生气。


 


 


准备那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针和灵引线整整花了薛洋三天时间。万事俱备后,薛洋跟晓星尘撒了个娇,谎称出门玩,便来到了荒凉死寂的后山。


他拿起那锥心刻骨的针,一针一线缝了起来。


 


用人的手指,才能最逼真,才能一劳永逸。


 


愈合许久的断指伤口,又一次鲜血淋漓、血肉模糊起来。


薛洋咬着牙,青筋暴突,脸上一阵白一阵红,汗如雨下,一下一下刺进自己的皮肤中。


他不怕疼,他从小是被人打大的,他已经失去对疼痛的敏感。只不过十指连心,手指是不一样的。还是好难受,但是没问题,可以忍耐。


 


不管身体多痛,薛洋都可以忍耐。


 


日暮西斜,薛洋脱力地躺在血泊中,笑得天真无邪。


 


 


“道长……”


晓星尘无奈:“怎么又摸过来了?”


一阵悉悉索索之后,薛洋又窝到了他觉得舒服的地方,蹭了蹭晓星尘的颈窝:“今天不会做噩梦了。”


像个抢到好东西的小孩,不主动告诉别人他胜利了,而是把战利品显摆出来让别人猜,于是他动作极大极刻意地用左手搂上晓星尘。


然而这次晓星尘没有再去摸他的手,但也顺势搂上了他,哄着说:“那就老实睡。”


薛洋虽然有点失望,但被抱着的感觉太舒服了,这样的场景他不愿意再去破坏,于是咂咂嘴,没说什么,安稳地睡了过去。


 


做了个满是糖果点心,以及晓星尘的梦。




然而令薛洋骂娘的是,这根小指,没几天就掉了。


薛洋独自一个人时满嘴CCC,面对晓星尘时还是忍住。他心想我|他|妈费这个劲干嘛,白痴吗?转头给自己做了一个黑手套。


而这时,阿箐的病也好清楚了,再也不许薛洋睡她棺材,将薛洋轰回宿房床上。


薛洋憋着口气,啐道:算了,以后有的是机会和道长一起睡。


 


晓星尘走了一会,才后知后觉地闻到越来越重的血味。他猛地扭头:“你刚才是不是受伤了?”


薛洋只觉得这辈子没这么痛快过,他还在反反复复回味刚才晓星尘杀宋岚时,自己心中沸腾燃烧的巨大快意。


他闻言,仰着小嫩脸哼哼笑道:“道长你才发现吗,那走尸抓我肩膀上了。”


晓星尘急道:“你怎么才说啊!”说罢强势地背起薛洋,语气带上了斥责和嗔怪:“你都不会疼的吗!慢慢悠悠走了这么久!必须尽快祛毒止血你都不知道?!”


薛洋将脸紧贴在他后背上,笑得像蜜一样:“没事啦没事啦,不严重。”


晓星尘健步如飞、却又走得很稳,没一会儿,就走到那座孤零零、却清净温馨的义庄。


“我好开心啊,道长。”


“怎么了?”


“好开心啊,嘿嘿。”


“傻孩子。”


“好开心,好开心,好开心!哈哈哈哈哈哈!”


 


 


嘘——请不要笑得太大声。


如果笑得太大声,会惊醒头顶三尺神明。


 


也会惊醒你的梦。


 


 


好玩儿吗?


好玩啊,怎么不好玩。


你在我身边这几年,究竟想干什么?


谁知道,可能是无聊吧。


 


搞不懂这世界上的事,你就不要入世!


……薛洋,你真是……太令人恶心了……


 


大傻瓜,白痴,天真,蠢货!


你有资格恶心我吗?


 


你骗我,你想骗我!


是,我骗你,我一直在骗你,谁知道骗你的你都信了,不骗你的你反而不信了呢?


 


……是子琛吗?……子琛……宋道长……宋道长……是你吗……


 


……怎么回事……说句话……


谁说句话?!!!


 


啊啊啊啊啊啊——


哈哈哈哈哈哈!!!


 


你一事无成、你一败涂地、你咎由自取、你自找的!!!


 


 


饶了我吧。


 


 


再往后七天,薛洋不太能回忆起来那天后面发生什么了。


就像那天自己像只提线木偶一样,凭着本能做事。到底如何了?忘了。只记得自己重复着给晓星尘补魂的动作。


他还经常微笑,却觉得眼睛很干,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干。


 


七天后的早晨,薛洋起了个大早,上街,想买点什么东西啃。


他饿了。


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好久没吃过饭了。


 


他愣愣地走着,不知道要买什么。又起雾了,白雾,叫人看不清眼前是什么。


当他在一处伫立很久很久后,才回过神来,哦,那里是买白面馒头的。


晨间白雾,其实很像你。


那要这么说,白面馒头岂不是更像我?


薛洋被逗乐了。他站在摊前,笑了起来。笑够了,拿了个馒头,塞进嘴里。


越塞越梗。


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。


他塞不进去了,把塞进去的东西全呕了出来,仰头,嚎啕大哭。


 


“他不回来啊——他不回来了——他死了——”


他突然忆起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,堵不住的剑窟窿、干涸得无法倒流血液、碎裂得已经拼不起来的魂魄。


 


“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

他嘴里全是银丝,哭得全无形象,吓坏了旁人,也笑坏了旁人。


 


“这是哪家神经病啊?”


“怎么疯了,听他意思是谁死了?”


“哎呦怪可怜的……”


“人活着不好好珍惜,死了哭成这样有什么用啊。”


 


薛洋哭得将胆汁都吐出来,大口大口呕着黄水。旁边围了一圈一圈人。村民们既想看热闹又不敢靠得太近。


他哭得太感染人了,不是没人被他触动,但他的样子也太可笑了吧,还是嘲笑他的多一点点。


 


薛洋不知道嚎了多久,终于平息了下来。


他慢慢抬起了满是泥和泪的脸,头发乱得像杂草,身上脏得像乞丐。


他慢慢看了看旁边。


 


众人全被骇得退了一步。


 


还没等那群人反应过来,应该离疯子远一点时,大片大片的粉末,如同骤雨,洒向人群中。


 


那又甜又苦的尸毒粉,像是地府的勾魂鬼使,连成密不透风的锁链,索命夺魂。


 


“这座城的人,我都要杀光。我都要杀光。”


“他不回来,你们都去死吧。”


 


 


他面前摆着满地的小指,有男人、有女人、有老人、有小孩。密密麻麻。地面已经被血染黑,再也洗不干净。


薛洋靠着晓星尘的棺材,一遍一遍缝着,如同诅咒一样,那根指头一遍一遍地掉。


他晃着脑袋,眼神狂热,嘟嘟囔囔,不知道在说什么。


看口型,好像在说:“道长,好疼,道长,我好疼。你快看看啊,我好疼……”


 


金光瑶进来时,被这一室血腥和满地手指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。


他低头看见薛洋的手已经完全没有个手模样了,再自虐着流血下去,估计真要死。他皱了皱眉,从腰间掏出琴弦,向薛洋袭去。


 


手被琴弦勒住,薛洋不再动弹,只是直直地看着金光瑶,仿佛在分辨他是谁。


金光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冷眼问道:“是不是疯了?”


薛洋终于认出了来人,脑海中不知想起什么,突然激动起来,像金光瑶扑来。琴弦差点把他的手割断。金光瑶瞪大眼睛、眼疾手快地收弦,被这疯子吓出满身冷汗。


看来是真疯了。


 


“魏无羡呢?”薛洋扑了过来,“魏无羡呢?我要魏无羡。”


金光瑶恨道:“魏无羡早死了!”


薛洋大吼:“我不管!你把他找过来!”


到底是手心肉,金光瑶再怎么头疼也不能不管,他叹了口气,安慰道:“魏无羡我弄不过来,我那里有魏无羡手稿,我到时候给你带来好不好?”


薛洋紧抓着他的手臂:“现在,你现在就去!”


金光瑶哄道:“好好,我明天就回去,今天你这里有什么要帮忙的我来帮你做好不好?”


“你现在就回去!”


金光瑶“啪”一声猛扇了薛洋一巴掌:“你给我清醒点,难看死了!”


 


金光瑶焦头烂额地料理完薛洋的伤口和饮食起居,又要火急火燎地赶回去给薛洋拿手稿,再风尘仆仆地赶到义城。累得他想杀了薛洋的心都有了。


好在薛洋被他扇完终于清醒了些,让他觉得再苦再累总算没白费。


 


当他再一次赶到义城城门时,被那座门惊了一瞬。


当初薛洋带着童真意味的涂鸦,被一种奇异的鬼画符覆盖住了。金光瑶被这狰狞扭曲的线条刺激得皱了皱眉,这幅画透出的绝望与压抑,盘旋在他心间,久久不能散去。


这符咒应该是薛洋设计的迷阵一环,那么,薛洋终于清醒过来了。


这座他送给薛洋的游戏场,也该正式变为薛洋主宰的炼狱。


 


只不过,薛洋不能再游戏其中,只能在他的城池里,做一个地缚灵,困兽犹斗。


 


 


薛洋扭了扭脖子,冲身前人笑了笑:“你是故意的吗?”


身前人无法回应他,因为他只是一具被主人操控的凶尸。


薛洋笑容加深,越深越冷:“为什么你就是不如鬼将军?”


宋岚没有瞳仁的眼眸一眨不眨。


“你动作这么僵硬,是还在反抗我?”薛洋冷笑一声,“不愿意为我所用是吗?”


 


“你有选择吗?你这狗杂种!”


薛洋咬着牙,对那具凶尸怒目而视,眼中汹涌的恨意,几乎将他自己烧得面目全非。


 


果然,那条理智被烧断了。


“你|他|妈狗娘养的杂碎!你为什么要来!你就该缩在角落里!抱着自己的伤口自怨自艾!你这种渣滓!为什么要来打扰我!为什么!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!!!”


 


“为什么出现!你配吗!你不是说不再见面吗!你为什么要来!为什么!”


 


苦主被骂渣滓,凶手觉得自己十分可怜。


薛洋被刚才宋岚动作凝滞、自己陷入险境的危险情况刺激到,又一次毫无征兆地疯魔了。


 


“老子|他|妈一定要杀了你!!!”


他忘了宋岚早就死了,被他做成了凶尸。就这样,自己扯掉了宋岚脑中的刺颅钉。


宋岚又在他面前跪了下来。


 


降灾在宋岚呆呆的高大身体上胡劈乱砍、毫无章法。


“起来垃圾!起来跟我打!”


如他所愿,宋岚的眼睛,一下子恢复清明。他眼中的恨意,与薛洋眼中的恨意,不相上下。宋岚伸出手,猛地掏向了薛洋的心口。


 


薛洋神出鬼没一个闪身到宋岚身后,降灾精准地往宋岚脖子砍去。


宋岚倾身躲过,拂雪出鞘,裹挟劲风刺向薛洋胸膛。


 


别说薛洋被盛怒烧糊涂、砍不中剑意精湛宋岚,就算是砍中了,对凶尸也完全没用。几招过后,薛洋就被宋岚掐住脖子,一拳一拳狠击着心脏。


正常修士被凶尸重拳击打心脏,早就该昏死过去。奈何薛洋不是正常人,他不仅可以忍痛,也仿佛根本杀不死。那双大长腿找准空隙一抬,击中宋岚的后脑。


他拼尽全身力气趁此时把那具凶尸掀翻,用腿一蹬,腾入空中,在空中掏出引灵线,引着刺颅钉再一次刺进宋岚头中。


暴怒的凶尸安静了。


而腾空的薛洋,无力再设计落点,自己把自己拍到树上,吐出一口鲜血。


 


这场发疯,在完全被压制后快速结束,仿佛一场闹剧,也仿佛彻底激醒了他。


他冷哼,自嘲了下刚才自己的傻缺行径,还没笑出声,便又吐出一口血。


不知缓了多久,他边咳血,边才扶着胸口,战战巍巍地站起来,一步一步往家走去。


 


一步一血地走回了家,他跪在晓星尘的棺材前,直起身子往里深深看着。


“晓星尘,你那个好朋友欺负我……”


“他欺负我,你不管管吗?”


“你就会装老好人,你快起来管管!你看他把我打成什么样了!”


“晓星尘……”


 


还是太疼了,心脏,还是太疼了。


被打的时候,没有这么疼,见到晓星尘以后,还是太疼了。


不管身体多痛,薛洋都可以忍耐,可是心痛呢?心痛到底怎么忍耐呢?


 


薛洋“晓星尘”、“晓星尘”地叫着,他委屈极了,委屈地再一次地哭出了声。


 


 


两个黑衣道人,行走在夜色中。


一个高大孤傲、身背长剑拂雪,一个用白布遮挡着双眸、手执名剑霜华。那目盲道士温柔地冲开门人道:“您只需与常萍常家主说,明月清风前来借宿一宿,便好了。”


 


常萍听了下人描述,知是晓星尘与宋岚到访。纵使自己当初懦弱,间接害得白雪观被屠,晓道长目盲,不过罪魁祸首是薛洋。如今薛洋已死,这二位高洁道长似乎已经和好如初,他们那样的人物,一定不是来报仇。


毕竟从前晓星尘帮过他,他也不好赶人,于是便吩咐道:“快快有请。”


 


下人点头哈腰地领着彬彬有礼的盲眼道士,和一言不发的孤高道士,走进了常萍的会客室。


当看到那化成灰自己都能认出来的身形时,常萍张了张嘴,瞪大了眼睛。


 


薛洋慢条斯理地扯掉脸上白布,露出一双被只有厉鬼才有的眼睛。


笑得甜蜜而邪恶。


 


“别来无恙哇,常家主。”


 


“今天,是咱们算总账的时候了。”


 


 


 


撕心裂肺的哭喊不绝于耳,走尸随处可见,屋外生灵涂炭,屋里人间炼狱。


常萍没办法选择死,薛洋让他死他才能死,薛洋不让他死,他便只能看着自己的肉被一片一片地削下来。


 


这一夜终于过去。


常家,也终于是全灭了。


 


 


薛洋以自己的、和被他杀死的那群人的血液,喂着晓星尘的尸体。


晓星尘的尸体,被他喂得依旧完好无损,没有一丝腐坏。


 


薛洋躺进棺材,平静地躺在晓星尘胸口。


“我给你报仇了。”


“我把常萍全家都做掉了,我给你报仇了。”


“回来时遇见了阿箐,我也把她带回来啦。”


“她现在就在城里,又去哪里贪玩,晚上可能就回来了。”


“晓星尘……”


 


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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